子守望者

   雨後的城市裡,四處都飄散著泥土與青草混合後的清新氣息。一個頎長的背影緩慢卻有節奏的緩緩走近,將手中的矢車菊放到墓碑前,站直了身子,一把掀下大衣的帽子。矢車菊花瓣上殘存的雨水,順著花瓣的紋理滴落下來,在陽光下晶瑩而透明。

   墓碑前的男子微微低著頭,他的瞳仁如火一般炙熱,神秘而又危險。

   悄無聲息的,一個女子毫無征兆的站到了男子身邊,皮膚細膩,瘦削的下巴帶著一絲冷漠,卻率先開了口:“我們又見面了。”

   “是啊。”男子隨口應著,似是早已司空見慣。

   女子微微笑了笑:“要和我一起下一盤棋麼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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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男子將大衣的領口輕輕收緊,側目道:“你知道我不會下棋,怎麼,在這兒的這些日子,你倒是學會下棋了?”

   女子搖了搖頭:“我也不會,這樣你才有機會贏我,不是麼?所以?”女子攤了攤手,像是在等待著男子的下文,一抹戲謔而又無所謂的笑意隱藏在期待的目光下,而表面的隨意背後,卻又是胸有成竹般的篤定。

   果然,男子忽然笑了,將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:“那就,恭敬不如從命好了。”

   執黑先行。

   男子輕輕捻起一顆黑子,放在手中玩味的看了看,這個顏色令他很喜歡,似是怎麼看也看不透,卻又更加迫切的想要去看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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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不知道什麼規則,索性閉上眼睛,隨便點在棋盤上的某一處。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,對面的女子正捻著一顆白子,看似隨意的點在黑子的周圍。

   白色,倒也是和她相配。

   想到這裡,男子不禁啞然。當年,眾人你爭我奪,誓要一決高下,將整個世界蒙上一層陰郁的血霧,像是無數個鮮紅的生命,在那些所謂的弱肉強食中苟延殘喘。自己就這樣站在旁邊望著這一切,自己不明白,為什麼曾經的誓言和初衷可以在頃刻之間瓦解。那份訝異,那份無助,那份絕望仿佛依舊歷歷在目,勝者為王的誘惑太過於強大,仿佛世間的一切都不是威脅,也不是阻礙。最後,未洛不顧一切,用自己的性命才換來了這份難得的和平,她躺在自己懷中的重量,像是一片輕飄飄的,甚至不確定是否存在的羽毛。

   自己將未洛親手葬在這裡,本以為當年在場的所有人都會如自己這般,將未洛的犧牲烙印在心上,可沒想到,最後陪著自己的,卻只剩下她一個人。

   “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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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男子短暫的失神後,終於抬起頭,面前的女子已經將一枚白子輕輕點在棋盤上,似是有些得意的,揚著頭望著自己:“卡索,你輸了。”

   男子無所謂的放下手中的黑子:“到頭來,我還是走進了你布的死局。”

   女子卻笑了:“你若是想走出這個局,又有誰攔得住呢?說到底,也只是你一直徘徊在這裡,不肯離開罷了。你已經等待了這麼久,還要等下去麼?”

   “你不也是一樣?”卡索反問道。

   女子沒回答,嘴唇微微頓了頓,繼續張口問道:“如果她真的會回來,那麼,他也就要隨之回來了,你做好准備了麼?未洛雖然阻止了他,可是你我都知道,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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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“也許吧。”卡索微微嘆了口氣道:“其實,早該在我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,我就應該做好准備了,不是麼?可是不知為什麼,等的時間越久,我卻反倒愈發的不確定了。不過,如果這是終將要等到的事情,除了面對,我們恐怕也沒有別的辦法。”

   天空再次飄起了細細密密的小雨,烏雲遮蔽天空,將前一刻還依舊和煦的陽光收斂起來,像是孩童般反復無常。卡索將大衣連著的帽子扣在頭上,微微頷首,額前的幾縷碎發將紅色的瞳仁藏匿起來,讓他高大而又結實的身體少了幾分危險,而又多了幾分平和。

   他站起身來,背對著光源的輪廓,在地板上圈出了一塊陰影,像是一個頹敗的圍城,而他自己,則像是一個脆弱而陰郁的幸存者。

   女子眼中卻依舊閃著光芒,淡淡道:“又要走了麼?”

   “嗯。”卡索一邊說著,一邊向前踏出了兩步,又站定身子,語調淡然而又堅定:“我有預感,這一次,我應該可以找到她,你覺得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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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女子眨了眨眼,輕輕的笑了:“不錯,我也有同樣的預感。”

   “那我就放心了。”卡索勾了勾嘴角:“你的預感一向很准確。”

   “那是當然。”女子篤定的說著,聲音裡卻沒有原本應有的欣喜:“你還會回到這裡麼?”

   “也許吧。”卡索停頓了片刻,才猶疑的開了口:“等我找到她,也許會帶她到這裡看看。”

   “那下次想要找你下棋,可就麻煩多了。”女子拄著下巴,嘴角的笑意將鎖骨牽起好看的弧度。

   卡索也跟著笑了,卻頭也不回的走出門去:“哪有那麼誇張?想要再見隨時都可以,只是下次,我可不想再陪你下棋了。”

   女子卻收斂了笑容,輕輕的捻起一枚白子,上下打量著。直到卡索的背影也在自己的視線裡化為一個白色的光點,她才終於緩緩開口,說出了那句早就想要說出口的話:“好啊,下次見面,你想做什麼,我全都奉陪。”

   說罷,女子淺淺的笑了笑,撐起傘,朝著和卡索相反的方向離去。微微垂下的睫毛蒙上了一層細細密密的霧,像是數也數不清的回憶和遺憾。女子走出幾步,又回過頭來忘了忘,接著,孤獨的身影消失在並不明亮的日光裡。

   墓碑前,金黃色的矢車菊在灰白色的地上顯得十分扎眼,黃色的花瓣噙滿了輕輕淺淺的水滴,被雨水洗過之後的樣子,卻更加好看。似是除了它,沒有人再記得那兩個人曾經到過這裡,像是一個孤獨的守望者,守望著這個不尋常的世界所賦予它的一切。

   “鈴鈴鈴!”

   鬧鐘剛剛響起,冉佳萱便一反常態,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了下來,宛若一陣風一般的旋進了洗手間,“砰”的一聲關上了門。

   冉宇飛在廚房裡舉著鏟子探出頭來,疑惑道:“今天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?平時怎麼叫都叫不醒的小懶豬,今天竟然自己乖乖起床了?”

   冉佳萱拉開洗手間的門,原本亂蓬蓬的頭發變得光滑柔順,自然而又不失甜美的束在腦後,還沒來得及擦干的年輕肌膚上帶著水珠,像是清晨含苞待放的牽牛花。

   “要你管!”

   一句話,將所有的美感破壞的一干二淨。冉宇飛不再說話,轉身鏟著鍋裡快要糊了的荷包蛋。

   冉佳萱扯下一條毛巾,胡亂的將臉上的水擦干,年輕就是好,不用那些隔離霜粉底液,也有著說不出的活力。

   冉佳萱打開衣櫃,穿上那件自己生日時哥哥買的漂亮連衣裙,這件裙子很漂亮,穿在身上襯得自己有著說不出的可愛,可正是因為太過於甜美可愛,和自己平時大大咧咧的性子相差甚遠。為了避免招來別人的奚落,干脆讓這件裙子成了壓箱底兒的擺設,只是今天,它倒是應該出場,為了自己的青春,也溫柔一回。

   換上裙子,冉佳萱對著鏡子扭扭捏捏的照了照,還是覺得鏡子裡的自己太過於奇怪,便又在裙子外套上了寬大的運動服,這麼一搭配,鏡子裡的人著實變得不倫不類,卻讓冉佳萱松了一口氣。

   回過神來,冉佳萱又匆忙從書包最底部翻出自己昨天放學時偷偷買的“桃花運”香水,和閨蜜藍偌西送給自己的粉晶手鏈。將一切都佩戴整齊,冉佳萱不禁深吸了一口氣,握緊拳頭暗暗道:“冉佳萱,加油!你一定可以的!”

   “小萱,吃飯了……”冉宇飛舉著鏟子走進來,看到冉佳萱這副模樣,噗嗤一下笑出聲來:“冉佳萱,你今天這是怎麼了?發燒了?你看看你,穿連衣裙,帶粉晶手鏈,沒事還噴香水,哎,告訴哥,你該不會,是戀愛了吧?”

   冉佳萱被冉宇飛戳中心事,臉上一陣紅一陣白。在這方面,冉宇飛談過的戀愛,怕是比自己看過的偶像劇還多,為了不讓他嘲笑自己,在被冉宇飛看穿之前,冉佳萱匆忙背上書包,提上禮物袋,撞開冉宇飛走出門去:“要你管!”

   “哎!你不吃飯了啊!”冉宇飛在後面喊道。

   “不吃了!”冉佳萱說著,便加快了腳步。

   冉宇飛只說對了一半,自己並沒有戀愛,充其量也只算個單相思。從開學第一天開始,自己便對班上的鄒文軒一見鐘情。鄒文軒帶著一副眼鏡,為人不過分開朗,卻也絕不沉悶,倒給人一副斯斯文文的印像。開學兩個月,自己連話都沒和鄒文軒說過幾句,心裡卻控制不住,總是不由自主的想他。

   連冉佳萱自己都說不清,為什麼第一高中那麼多學生裡,自己偏偏對鄒文軒情有獨鐘。而唯一的知情人藍偌西,卻覺得這種莫名的吸引在感情中再正常不過,急急打探出鄒文軒的喜好,又自作主張的拉著冉佳萱買好了東西,最後又用些“一念猶豫可能錯過一生”之類的理由,說服冉佳萱在上學路上堵住鄒文軒告白。而此刻,冉佳萱站在馬路上,卻只覺得迷茫,還有些對得不償失的懼怕。

   正猶豫著,鄒文軒卻已經緩緩走過來了,他穿著干淨的校服,雙肩書包只背了一側的帶子,分量不重的書包隨著走路的步調搖晃著,像是一個中規中矩的乖學生,骨子裡卻又多了幾分叛逆。

   鄒文軒走到冉佳萱面前,自然的打招呼道:“早啊冉佳萱,快上課了,怎麼不走啊?”

   “那個……我是專門在這裡等你的!”冉佳萱深吸了一口氣,將那句本以為說不出口的話脫口而出。

   “等我?”鄒文軒停下腳步,不解道。

   冉佳萱連忙遞上手裡的袋子:“那個……我關注你很久了……希望你可以考慮一下。”

   鄒文軒一愣,接過冉佳萱手中的袋子看了看,臉上的欣喜之色似是怎麼也隱藏不住:“限量版的T恤?你怎麼知道我喜歡?”

   聽到自己的禮物對了鄒文軒的口味,冉佳萱剛想乘勝追擊,鄒文軒卻將袋子又塞回到自己手裡,抱歉的笑了笑道:“不過我不能收,冉佳萱,你是一個很好的女生,只是我一直把你當成普通同學,抱歉。”

   說著,鄒文軒便加快步子離開了,冉佳萱站在原地,仿佛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將自己澆了個透心涼。冉佳萱幻想中的那句“好啊”變成了“抱歉”,那麼自己所做的一切也就在一瞬間失去了意義,除了讓自己更加的像一個小醜,更加的丟臉羞愧之外,起不到任何作用。

   冉佳萱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麼來到教室的,邁進門檻,依舊是近乎本能的抬頭看了看鄒文軒的位置,目光交錯的瞬間,兩個人的眼神都多了些閃躲和尷尬。冉佳萱連忙走回自己的位置,將書桌內所有的書本都取出來摞在桌子上,像是築起了一面高高的城牆。

   藍偌西笑得一臉神秘的溜到冉佳萱身邊,輕聲卻急切的問道:“哎哎,怎麼樣怎麼樣?他答應了沒有?”

   冉佳萱撇了撇嘴:“你看呢?”

   藍偌西上下打量了冉佳萱片刻,看冉佳萱的神情的確不像是告白成功的樣子,又換上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:“怎麼可能!我用塔羅牌算過的!今天最適合告白了!你是不是忘了噴桃花運香水?”

   “噴了。”

   “那你是不是沒帶粉晶手鏈?”

   冉佳萱揚了揚手脖子,順便把手鏈摘下來沒好氣的甩給藍偌西:“什麼戀愛大魔咒啊,我看,就是戀愛大悲咒!”

   “哎,你別難過嘛!他拒絕你,是他眼睛瞎了啊!你這麼善良,這麼可愛,他不愛你,是他的損失嘛!”藍偌西連忙替冉佳萱鼓勁道。